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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薏米杏仁莲心粥!”
“玫瑰白糖伦教糕!”
“虾肉馄饨面!”
“五香茶叶蛋!”
这是鲁迅《弄堂生意古今谈》里记述的1930年前后从他的住所能听到的串街走巷的小贩吆喝。余生也晚,所听到的已经大不相同了。不过幼时能听到的还算是不少的,而且多数虽说无调,却也有腔。所用方言,自然是吴语为主,间或有广东话等等。
很早的一早,可以听到的是“方糕molin糕,白糖伦教糕!”。这时马路上很清静,那点心多半是卖给熬通宵或赶早的人们的。稍晚一点的一早,就来了“酱laoboq甜酱瓜,玫瑰乳腐卤”。这就是为多数上海人吃泡饭准备的。同一个小贩,傍晚时分吆喝的就是“鸭肫肝a鸭腿 a,五香酱牛肉”——下酒菜,自然比茴香豆阔多了。夏天的中午时分,他卖棒冰,吆喝声是带腔调的“美女牌棒冰”——白雪公主、紫雪糕之类的贵,不好卖。
白天,就不仅是卖吃的了。“zan锭要va zan锭ng欧”、“焦大麦 lao 麦粉ng欧”,都是浦东口音,不过年龄好像有分工,前一种通常是“ʔɛʔ hoʔ娘子”一级的,后者就大概是ʔɛʔna居多了。间或有收纸锭灰的,那口音似乎有绍兴味。哐啷哐啷响而没有吆喝的,是铜匠担,旧时一般五金类的修修补补就找他们,当然高科技的活是干不了的。“锯碗补镬”的腔调“音高”是45-43。做完功课而又没找到踢“三落地”或打弹子的搭档时,看他们干活是很有趣的。特别是补锅,看他用风箱把炉子里的炭火吹到近乎发白,坩埚里的碎铁成了一团白亮的“水”,这“水”倒在布头上的厚厚一层灰上面,居然不会烫手。手托那块有铁水的布,把锅的破洞往铁水上面一按,铁水自然会从锅的里面冒出头来,用一个看来也是布卷成的柱状物一压一碾,一阵青烟过处,铁水就变成了铆钉样的东西,把洞堵住了。而后来读《风波》,看到六斤“捧着十八个铜钉的饭碗,在土场上一瘸一拐的往来”,就会想起儿时看见的锯碗情景。再年长一些,就想到,有铜钉的碗我家那时也有的,不过铜钉肯定不会多到十八个,可见这个细节其实涉及社会经济状况。还有一个是过一阵才来一趟的,他的叫卖是双语的,广东话加上海话,卖的是广东咸鲞鱼,前面用广东话喊,后面用广东腔的上海话。那广东话想来也就该是“广东咸鲞鱼”喽,听起来是cui xiang cao baq gam yi。“详”了多年只能“详”出末了是“曹白干鱼”,头两个是什么字,猜不出。下午近放学时分,小吃上场了。卖臭豆腐干的是带苏北腔的上海话,前两个字拖得长,末两个字缩到近似 fgue。白果上市的时候,他改卖白果,这回是有腔有调的了:“香炒糯米新白果,又是香来又是糯;白果要吃新白果,粒粒开花粒粒大哦。”卖馄饨的也不吆喝,是打竹板,“的笃的笃”一响,就知是馄饨来了。“笃笃笃,卖糖粥……”是儿时游戏时常唱的,可是真正的卖糖粥却难得见,记忆中只有一次。那紫铜锅里满满的红红的糖粥,真的是很诱人。可是那次不知为什么大人没给我买一碗,直到现在想起来还有点“是可忍,孰不可忍”。因为次数太少,他怎么吆喝的,竟然毫无印象了……
而现在,这些叫卖声已经近乎绝响了,偶尔有几声,也是“小胡同里赶猪”,直来直去的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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