来源:扬州晚报( 2007/12/13 07:16)
扬州新闻网讯
24岁的小田对妈妈说,下午我要出去买靴子。妈妈问道,好好的买血子干吗?类似的尴尬经常发生。
据记者统计,像靴(sui)、霍(ho)、教(gao)、展(jian)、扇(xian)这样,几十个老扬州话字音已逐渐从年轻人口中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则是另一种更近似于普通话发音的新派扬州话。
由此,不少扬州人担心,目前的扬州话正处于一个新的变化节点上。若干年后,还有多少扬州音将被改变?作为语言活化石的扬州话古音在现实交流中还能保存多少?
新派扬州话
是语言的进步?
从上世纪70年代末以来,随着广播、电视等媒介的急速发展,扬州话正悄悄地发生着改变。
一则生动的例子,随着《霍元甲》在扬州引起的万人空巷,潜移默化中,不少年轻人不知不觉地就将扬州话中的霍(ho)念成了(huo)。
“80后”从出生起就开始接受普通话教育,平时除了和父母、亲戚在一起会用扬州话交流外,在学校和公共场合都开始使用普通话。在扬州话和普通话共同学习的过程中,几乎这代人约定俗成地将扬州话中一些字音统一向普通话靠拢。如电风扇、麦当劳、雪碧这些一开始就以普通话形式出现在扬州的词语,在年轻人中则直接被冠上了带有扬州味的普通话发音。目前,在20岁左右人群中,许多老派扬州话的发音基本消失,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些带有扬州味的近似普通话发音,比如“发展”即不读老派扬州话的(fa jian)也不读普通话发音(fa zhan),而是读成“扬普合璧”的(fa zan)。
扬州方言研究专家黄继林解释道,这种现象其实就是本地方言在语言规律中的向普通话靠拢,这也是语言发展的规律。
专家建议
保护“方言非遗”
现在,很多10岁以下的孩子甚至已找不到说扬州话的语境,身边接触的几乎是普通话。对此,不少人担忧:若干年后“扬州方言”是否还能存活下去?
黄继林表示,扬州话的保护已经行动起来,老派扬州话的发音已通过文字和音像的方式记录了下来,至少作为历史保存了下来。
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、《江苏省志方言志》分区主编顾黔认为,方言是一个地区值得保护的非物质文化遗产,是一个地方人们的心理折射。年轻人不太会说传统方言,是很多地方的共性。但也有很多方言被人追捧,如粤语、上海话,这和一个地方的经济实力有关,“保护方言,保护地方非遗,扬州理应有这个自信。”
草根学者
潜心研究扬州话
1984年,李建考入徐州师范大学,那时他偶尔和老乡聚在一起说扬州话就觉得特幸福,而《红楼梦》、《广陵潮》等书里闪现的扬州话则常让他惊喜。
1987年,他重读朱自清名篇《背影》时,发现了一个小细节,父亲送别儿子时送了橘子,正是扬州民俗送“局气”,送好运气的意思。据此,他写了一篇《谈谈<背影>中的橘子》,发表在《中学语文教学》杂志上。
学校中文系博导吴继光开始注意到这位弟子,指导他写了数十篇有关扬州方言的论文。1991年,他参加了汉语方言学会第六届年会。此后,他不间断做着扬州方言研究,手头累积了十多万字的论文。李建说自己很草根,“希望有才识的人一起来研究”。
面临扬州话在年轻一代口中的变迁,李健正着手研究不同地域、不同文化程度、不同年龄层次扬州方言词语运用的异同;研究扬州方言语法特点,以及在大力推广普通话的新形势下,如何保护传统扬州方言特色等。
【记者探寻】
扬州话的
历史“原点”在哪?
■空间“原点”:文昌阁
■精神“原点”:老评话艺人
“三子啊,到哪快啊,走,弄八圈,三缺一。”
“打什么倒头牌哎,走走走,洗澡去哦!”
这是网络上最新流行的扬州方言口水歌——《新闻版澡堂》的开场白。从《扬州疯女院》开始,用扬州话演绎歌曲,渐渐成了扬州年轻人的时尚潮流。
“其实,这些歌里的扬州话都不正宗了。”9日下午,扬州方言研究专家黄继林先生表示,近二三十年来,扬州话向普通话发展的趋势越来越明显。“甚至扬州评话也有这种趋势。”
当扬州话又成为新时尚,并不断向普通话靠拢时,让我们试图寻找一下扬州话的“根”。
■时间“原点”
顺着城市变迁脉络寻找
方言离不开城市,城市不免变迁。我们的寻找旅程,也只能顺着城市发展的脉络一一寻去。
公元前486年,扬州城的“起点”,吴王夫差开筑邗城。这时,“扬州城”只不过是吴王夫差的一座重要的行军驿站,彼时“扬州人”说的什么话,“既不可考,也不可能出现明显的地域方言。”黄继林说。
不过,伍子胥还是给后来的语言研究者留下了更丰富的信息。伍子胥渡江奔吴留下《渔父歌》,据考证,《渔父歌》使用的是古吴语,而伍子胥渡江的地点,恰恰就在扬州城以西不远处。“从这基本可推论,那时扬州人说的是古吴语。”黄继林说。
很长时间内说的“古吴语”
“楚怀王十年城广陵”。“取名‘广陵’,主要是因当时扬州蜀冈上多为广阔的丘陵地貌。”著名学者韦明铧说,从2500年前扬州城建城开始,蜀冈上扬州城“根据地”就再也没有遗弃过。无论是楚怀王的广陵城,还是吴王濞的广陵城,其城址范围都是在邗城基础上修筑而成,后来六朝的广陵城、隋炀帝的江都宫……虽然城垣有兴废,但大致位置始终未变。
山冈上筑城,从军事意义上来看,易守难攻。但从语言的变迁角度来说,孤立在蜀冈上的“扬州人”,缺少与外界的交流,语音很难变化。
“根据高邮王念孙的《博雅音》,我们发现,至少在隋朝,扬州地区的声韵母系统与吴语的成分还是一致的。”黄继林表示。
隋炀帝开运河可谓时间“原点”
但是,变化恰恰从隋朝开始,从隋炀帝开运河开始。
“要为现在的扬州话找一个时间上的原点,隋炀帝开运河算得上。”黄继林说,运河开通之后,扬州城商业开始大发展,人员流动开始频繁,“扬州话”不可避免地开始发生改变。
尤其是到了唐朝安史之乱,大量的北人避祸南下,到了扬州,“扬州话这时开始发生急变。”黄继林表示,就是从这时起,扬州话渐渐摆脱吴语影响,向北方“靠拢”,最后形成了属于北方方言的江淮方言。
后来,宋高宗南渡,在扬州停留了一年,“这对扬州方言的影响也不可小觑。”宋金以后,虽有反复,但扬州话基本定型。
■空间“原点”
“你还是选文昌阁吧!”
扬州话的时间“原点”找寻确定,空间意义上的呢?
“如果非要找出一个点,你还是选文昌阁吧!”韦明铧此语有些惊人,“呵呵,我绝不是迎合现在扬州人的心理啊,是有历史依据的。”
“简单地说吧,选文昌阁,是因为这里大致上属于明朝扬州的旧城。而到了明朝,扬州话的特征已经很明显了。”韦明铧说,明话本里记载着这么一件事,有两个扬州人在外地,凭着相同的乡音找了对方。
而明代旧城是宋以来的城址,新城是明嘉靖年扩筑的。旧城多世居旧家,新城多工商业和手工业者。“对于明朝而言,旧城住的大多是‘老扬州’,而新城里是‘新扬州人’。”
以“旧城”作为扬州话的地理原点,范围未免太广了一点,“点毕竟是点啊!”而文昌阁又是建于明代万历年间,用此来作为“原点”,“很妥帖”。
明初扬州话遭遇“回潮”
虽说到了明朝,扬州话的乡音特征已经十分明显,但恰恰是在明初,扬州话还遭遇了一次“回潮”——再次加入吴语成分的“回潮”。
原来,明初,朱元璋将江南五府百姓强制赶到江北定居,“这种移民属于渗透性移民,而恰恰因此,江淮方言地区又被逐渐渗透了吴语成分。”黄继林说,如今“三泰”地区的方言,吴语的痕迹就留存了不少。
不过,这次“回潮”影响并不是“全局”的,向北“靠拢”的主趋势仍然没变。
■精神“原点”
老评话艺人,
扬州话的“非物质”原点
“我们现在说的扬州话,基本与清朝中叶区别不大。”黄继林认为,扬州方言的真正定型是在清朝。“清朝扬州地区没发生大规模战乱,而且商业发达、城市繁荣,扬州话这才真正定型。”
也恰恰是在这个时期,扬州评话迎来了它最鼎盛时刻。“如果没有方言的定型,以及被周边地区人民认同,扬州评话绝不会如此之红。”韦明铧表示。
老评话艺人高再华的回忆,恰恰可印证扬州评话的影响范围之大。作为如今在世的“康三国”唯一传人,高老在上世纪40年代到60年代,跑了20多年“码头”。
“最北边,跑过淮安;最南面到过上海,有人还去过嘉兴;东边到东台、如皋;西边跑过金坛、宜兴。”坐在弥陀巷16号的老屋子里,80岁的老艺人回忆起当年跑码头的“盛况”,精神抖擞地侃侃而谈。偶然说一两句书,仔细听,你会发现,哦,原来真正的扬州话就在这里。
“诸葛亮专治心病!”这是《火烧赤壁》里,诸葛亮给周瑜看病一段里的一句无关紧要的话。请注意,这里的“心”,不读xin,而读cin。“扬州话里头,‘新’和‘心’读法是不同的。”高老说。
看着老屋里的老人,听着绝对纯正的“扬州话”,不由得让人想到,扬州话的“非物质”原点,恰恰就是要在这样的老人身上呢? |